Ǔn Hŭigyŏng, "Wife's Box." -- 은희경 「안내의 선물」 (1998)
Korean to Chinese translation. The original story was a winner of the Yisang Literary Award in South Korea in 1998. It is one of the three stories by contemporary Korean women writers that I translated from Korean to Chinese.
妻子的盒子
[韩]殷熙耕
1998年韩国李箱文学奖大奖作品
我最后一次走进妻子的房间。
泛着绿色光泽的壁纸,朝墙放着的翻板式书桌和窗前的安乐椅。一种难以名状的淡香弥漫其间。还有一堆盒子。
妻子有好多盒子。有的盒子里装着妻子费了整整一季一边扎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绣成的十字绣桌布,有的盒子里装着一沓信。那些信的信纸泛黄,墨水洇开,都有年头了。最近我一次也没见到寄给她的信。还有一个盒子里放着一件白色的婴儿装,那是她性急的朋友听说她怀孕后立刻送给她的。那个孩子在三个月时自然流产,后来妻子没能再怀上孩子。可妻子还是一直留着它。在妻子的盒子里,装着过去岁月中那些划过她的伤痛。即使伤口已经愈合,人们也会因为身上留下的伤疤而记住从前的伤口。她把盒子堆在房间的一角,就像是身上带着伤疤。
我打开最上面的盒子看了看。一条做工粗糙的贝壳项链斜躺在里面。想起来了。这条项链是我们去海边新婚旅行时,她在纪念品商店里买的。想起来了。那时凝结在妻子眼中的那片海,还有她面朝大海发出的笑声,那笑声明快如珠落玉盘,让人恨不得一颗颗拾起来,装进篮子里去。
但是妻子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就像妻子的翻板式书桌的桌板紧紧地合着一般,就像妻子总是放在桌上的那支带橡皮的黄色铅笔如今将永远沉寂在黑暗中一样,妻子也已成为被废弃的存在。
明天搬家公司的人就会过来,把这间屋子全部塞进一只巨大的盒子里带走。如此,妻子的房间就彻底消失了。
租期还差好几个月才满,怎么就搬了呢?如今房租飞涨,您还要赔上中介费,这家搬的,肯定是有什么好事吧?当时房东这么问我,我却无言以对。现在我才想明白我要离开的原因。因为等待妻子重新走进这房子里来,对我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那就是说,如果妻子的房间消失了,我就可以不等她了吗。也不是。但是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等着她啊。
如果要做点什么的话……第一件事就是诅咒她。我要把我的愤怒放在磨刀石上磨尖,磨掉我最后的一点宽恕之心。在那把我做梦也想不到会用在妻子身上的锈刀上面,将缓缓渗出阴黑的水,沾湿了灰色的磨刀石,最终渗进地里化成泥浆;而在那磨刀石上面,将泼上干净的水,银色的刀刃渐渐绽露寒光。我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一切。我怎么可能宽恕她。
我慢慢走到窗前。一动脚步,房间里弥漫着的奇怪香气就会从我的鼻子底下飘过。好像是长期不开的抽屉里丢着的变了质的防虫剂;又像是假花上洒的外国香水味。总之肯定不是妻子的气味。
窗前放着妻子的安乐椅。这是这屋里除掉书桌以外的唯一家具。妻子过去常常蜷在这张椅子里睡午觉。她说这把椅子很深,躺起来像坟墓一样舒服。妻子把腿拉到胸前蜷着,就像一只团着身子藏在树叶背面的甲虫。
我想起那个夜晚,她蜷作一团,我因为找不到入口而浑身冒汗。我们是夫妻。这是很自然也很快乐的事。我对她说。她把嘴唇贴在我的脸颊上,小声说,真的,我真想好好待你。可她的身体却依然冰冷。为了让她干燥的身体变得湿润,我总是要耐着性子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只嵌在她身体中间的嘴唇似的小小按钮。等我好不容易进入她打开的身体时,她会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无力地呢喃着,我爱你。那时她的眼眶总是湿的。这样的妻子,却对我做了这样的事!
我开始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来踱去。我使劲地踩着亚麻地板,好像要用脚印把整个地板全都盖住。上周我把妻子丢在那里回来了。我想我终究不忍把她杀死。但我也并非就没杀掉她。
我走出了妻子的房间。我把手伸向门把手,才发现那股恼人的香味的来源。原来在房门里面挂着一只暗红色的花环装饰,那味儿就是从花环里面的干花包里冒出来的。时间的黑影总要强留住人活着时的模样,直到灵魂也蒸发掉为止。花的标本。
我走出了妻子的房间,那萦绕着淡淡防腐剂香味的坟墓。妻子不在。这里如今连妻子的标本也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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